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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岁"文盲"阿姨把一生写成书:婚后被拐卖,靠自己出逃
时间:2024-11-21 17:00来源: 未知 点击:



55岁"文盲"阿姨把一生写成书:婚后被拐卖,靠自己出逃

一个贫穷的乡村女性,一生能经历多少坎坷?

阿包,55岁,贵州苗族人。12岁时,她上山采茶、割草药、卖红薯藤,一分一分把自己的学费攒够,送自己上完了两年学。到了三年级,她提前攒够了学费,父亲却以家里缺人手干活为由,不再容许她去上学。她的读书梦就此破灭。

20岁那年,对婚姻懵懂的她嫁给了一个大自己十八岁的男人,三年内生下两个女儿。为了补贴家用,她去人才市场找工作,却被人贩子从贵州拐卖至河北。四个月后,在跟着这家人去市集卖花生时,她趁机出逃。风声在耳边呼啸,她头也不敢回,害怕跑慢了就会被抓回去。

为了生存,她干过家政、卖过菜,扫过厕所;为了家庭,她曾忍下丈夫的不忠;因为超生被罚款,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一百元。她成功送两个女儿读到了大学和大专,生活步入正轨之际,哥哥与丈夫却陆续因癌症去世。年近50岁,阿包又遭到电话诈骗,积蓄全无。

她一次次被命运击倒,又爬起,如此反复。

阿包希望能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,写给孩子们,让她们知道自己这一生都经历了什么。但她不会写字。她这一生写字的机会不多,记忆中的一次,是在收容所里,工作人员让她签字,她担心写不好自己的名字就回不了家。

于是她开着手机的录音一句句说,再将转译出来的文字誊写至信笺纸上。就这样,她花了近一年的时间,写完了自己的前半生。



阿包的自传

在阿包的讲述里,或许你能看到身边女性长辈的影子:被伤害,被辜负,生活无数次陷入困顿,但保持善良和尊严。

9月初,我和阿包在北京见面。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,其实不然。30年前,她逃出被拐卖的河北山村,辗转住进了北京的收容所。这是她第二次来北京。

她很淳朴、爱笑,笑起来眼角弯弯。她说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是8岁前的生活,那时候妈妈尚且在世,她还是一个被宠爱的小女孩。此后人生,皆被苦难包围。

以下是阿包的讲述,结合了她的新书《阿包》中的部分内容:



挣钱送自己上学

我叫阿包,本名叫李玉春。我的苗族名字叫“包里给”,来自我的爸爸和祖父,“包”是我的名字,“里”是我爸爸的名字,“给”是我爷爷的名字,因此大家都叫我阿包。

我从小生活在黔东南的雷山县固鲁村,一家有6口人,我,爸爸妈妈,还有姐姐、哥哥和妹妹。8岁前的生活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幸福的时光,那时候妈妈还在,每天她干完活回来都会给我摘一捧树上成熟了的野果,用树叶包着,绿的、红的、酸酸甜甜的。晚上吃完饭,哥哥姐姐去村寨的大树下“游方”(黔南苗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、交结朋友、互相倾诉的一种社交活动),我也跟着去,看他们对唱山歌、吹口哨,有意思的很,我们一直玩到凌晨三点才回家睡觉。



小时候没条件照相,这是我人生中所照的第一张相,

当时我大约5岁:(左起)哥哥、妈妈、姐姐,

我、爸爸、舅舅©阿包

现在想到之前的日子,还是觉得很快乐,但是这种时光非常短暂。后来妈妈因为支气管炎去世,爸爸二婚,继母带着她的四个小孩来到我们家,我的幸福生活就此结束了。继母来到我们家后,我们家就有了八个小孩,一共十口人,吃饭成了很困难的事。每天我们只能吃两顿饭。四五岁的时候,我就开始帮家里做饭了,从小我就要挑木柴和秧苗,导致我现在一直觉得,我长得不高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干重活,被压的。

10岁的时候,家里把哥哥送去上一年级,我、姐姐、妹妹都没能上学。每次干活回来会经过村子里的学校,我站在围栏外往学校里面看,看到大家在教室里读书就很羡慕,可是爸爸不愿意送我去。

过了两年,我想上学的念头还是没有打消。我打听到一学年的学费只要两块八,于是我暗暗下决心,要靠自己攒学费去上学。我每天早上五点就爬起来,挑红薯藤、割草药、采茶叶到街上卖,一分一分把我的学费攒起来,就这样干了两个多月,终于攒够了学费。我也和爸爸商量好,每天早上起来后我会先把饭做好,再把猪喂好,做好这些事后我再去学校。

于是,12岁的我终于上了一年级。当时班里有三十多个人,只有三个女生。我的成绩很好,语文数学经常考满分。上完一年级后,我又继续攒钱,送自己上二年级。我以为我可以这样一直靠自己挣钱去读书,可是到了三年级,爸爸突然告诉我:以后你不要去上学了。

爸爸说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,长大了嫁人就行了,还说我挣的钱要供家里用,不能再拿去读书了。我哭着和爸爸争取上学的机会,保证我还是会好好帮家里干活,也不用家里出钱,可是一点用没有。那天我在家哭了一整天。

过了没几天,我从田里干活回到家,发现学校的杨老师来我家了。他告诉我爸爸,我的成绩很好,希望他能继续送我上学,爸爸应付过去了。杨老师后来又来了第二次、第三次,爸爸没办法了,只能摊牌说家里穷,条件不允许,说着他自己也掉下了眼泪。



被拐卖至千里外,

我以为再也回不了家

我有一个小我3岁的妹妹,在我结婚三年后失踪了。我记得那是1991年,她当时才20岁,我们当时找遍了都没找到。过了五六年后,她带着她五岁的小孩回来,我才知道,她当初被拐卖到了安徽。

过去,被拐卖这件事在我们黔东南地区特别常见,如果被骗的话,有孩子的会想方设法逃出来,如果还没结婚就被骗,那她大概率就会在当地结婚生子。我也是在亲历被拐卖之后,才意识到这些的。

在我的人生里,被拐卖是我一生的噩梦。

我20岁的时候就结婚了。对方叫老赵,是我在皮鞋厂工作的时候,一个老乡介绍我和他认识的。认识老赵时,他刚离婚一个多月,还有一个7岁的女儿。他比我大18岁。我记得他当时和我说:我的年龄比你大,你要考虑好。但是他看起来很老实,是个值得信赖的人。



20岁这一年,我嫁给了大我18岁的煤矿工人老赵©阿包

结婚后的生活很苦,我生下了两个女儿,老赵的工资不够维持一大家子人的开销,我就出去到处打零工。

我还记得那是1995年,我27岁。当时是十二月底,正是快元旦的时候。当时我迫切想找工作,想着挣点钱过个好年,也可以给我家两个女儿买新衣服穿了。于是我去人才市场找工作,一个年轻女人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出差拿个东西,去三天,回来后会给我两百块钱。我问她去哪里,她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。我本来还在犹豫,但是她说她会再找两个人,她自己也会一起去,我就答应了。

那天晚上,她又找来了另外两个女人,我比她们年纪大一点,我们都结婚了。晚上睡觉时,我们还悄悄在被窝讨论说这个活划算的很,走一趟就能赚三百块,那个时候我们脑子太简单了,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。

第二天早上,我们一起坐上了一趟开往北方的火车。上车后,女人说怕我们乱跑,要求我们把身上的钱都交给她保管,我们没有任何怀疑,乖乖交了身上的钱。一直坐到第三天,火车终于停下。起初,女人说要带我们去上海,到站后我看到显示的是河北,我虽然只上过两年学,但是这两个字还是认识的。可那个时候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我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,只能听他们的。

第二天早上醒来,骗子夫妻都已经走了,他们把我们几个留在了河北的一户人家里。女主人和我们说了实话,她说那两口子把我们卖到这个地方来了,稍后会有人来买我们,我们要好好呆在这,如果想跑被抓到了就会被打死。我们仨听到后都哭个不行,后悔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来这里,可是又一点办法没有,不敢跑,也跑不了。

我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,来的是一个60岁的老人。他喊我闺女,让我跟他回家。回去后我大概了解清楚了,他们买我来是想给他们三十多岁的儿子当媳妇的,我当场就哭,说我已经结婚了,还有两个孩子,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。老爷爷的儿子听到后很生气,让我写信给家里人,拿4000元来赎人,否则不放我走,这是他买我的价格。我给当时我的丈夫老赵写信,希望他能寄钱来救我,我知道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,除非他再去和别人借一些,我相信老赵对我的感情,他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不管。但直到我逃走,都没能收到半点消息。

呆在河北的日子很难过,其实那户人家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待我都不错,每天我只要帮忙干干活、卖卖花生就可以,闲下来还可以跟他们打麻将。如果我没结婚没生小孩,我可能也就选择在这生活下来了,但是我没办法,我心不在这。我太想两个女儿了,就想回家,每天我都在以泪洗面。

来河北的第4个月,我想要逃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,并最终付诸行动了。去集市上卖花生的时候,我趁着上厕所的间隙悄悄跑走。在此之前,他们出门都把我看管的很严,后来慢慢熟悉后他们也放松了警惕。我当时冲着一个方向拼命地跑,跑了足足40分钟,满脑子都是跑到哪里算哪里,只要有一口气,我一定要回到家看我的两个孩子。我从小就尝够了没有妈妈的滋味,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样。我就这样跑着,也不敢回头看,像是后面有人抽我一样。

跑走只是回家的第一步。后来我逃到一个好心人家里,他送我去了派出所,警察又把我带到县里的汽车站,让我坐车去市里。后来我辗转到北京火车站,由于身上没钱,就先住进了北京的收容所。进去后登记,工作人员让我写下姓名和目的地,到时候好送我们回去。我当时已经有十多年没写字了,他让我签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很担心自己写的不好,怕他念错我的名字,导致我错失回去的机会。

收容所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地下室,底下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,白天黑夜看起来都一样。里面的女人每天都在互相撕扯、打骂,和疯子一样。我进去后近一个月没说话,生怕被打。我们每天吃的也都是窝窝头和白菜汤,难以下咽,但是吃不下我也要逼自己吃。那时候我就在想,再待下去我也要疯了。就这样呆了一个月,终于在一天早上,我被念到名字,当时我想,终于轮到我了,我和其他人一起排队走出收容所,工作人员说会送往下一个目的地。紧接着我又坐了好几天的火车前往武汉收容所,又住了一段时间。

在武汉收容所,我认识了一个贵州老乡,她是贵州遵义人,被拐卖到了北方,也是逃出来的,比我小两岁。坐车回去的路上,我看到奶水打湿了她的衣服,才知道她有一个五个多月的小孩,但是那户人家的男人对她不好,经常家暴她,所以她决定逃跑。这是她第三次逃跑,前面两次都被抓回去了,还被打了个半死,但是这一次她跑赢了。我也和她分享了我逃跑的全过程,我边讲边哭,她也一直陪着我哭。我们就像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。

后来我们都顺利回到了贵州,在贵阳车站分别,此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。从被拐卖到回家,足足将近半年。不过,幸好我还是回来了。

好不容易逃回来,但我发现老赵把前妻接回了家,两个女儿穿的也又脏又破,像是没人管的小孩。邻居们都看着,都可怜我。

我和老赵提起我写电报向他求助的事,老赵说收到电报后就去派出所报了案,还亲自去省公安厅找了我们的一个老乡,但是当时这种被拐卖的案子太多了,最终还是不了了之。但这至少让我心里好受一点了。我没有主动提离婚,我想到我的两个女儿还小,只要这个家能过,我就过下去。我没什么选择,我拼了命回来,就是为了照顾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。老赵最后还是选择了我,我是感谢他的。



打工,像陀螺一样转不停

我第一次打工可以追溯到18岁,那个时候家里实在供不起这么多人吃饭了,爸爸就让我去帮贵阳的一个表姐带小孩。那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,我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去凯里,再从凯里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到贵阳。去之前爸爸还和我说,我在贵阳有口饭吃就行,不要人家的工资都可以,但是表姐还是坚持每个月给我发20块钱。我那个时候没有用钱的需要,也不知道存下来能做什么,每次拿到工资我就寄回去给哥哥,他当时刚成家,正是要用钱的时候。有我的支持,他的负担也减轻了许多。



18岁,我来到省城贵阳,给表姐带孩子©阿包

离开村寨前,我是一点汉话(普通话)也不会说的,我们那都是用苗语交流,即便是上学也说苗语。在去贵阳打工后,我和隔壁同样来到贵阳帮忙带孩子的朋友一起玩,我才学会怎么说汉话。

几年后表姐离婚,不需要人帮忙带小孩了,她就介绍我去了一家皮鞋厂,负责给员工做饭。在那里和老赵结婚后,为了养家糊口,我开始到处找活干。



表姐的孩子很可爱,可惜我后来再也没见到他©阿包

首先是卖菜,每天早上我5点多起床,去和附近的农民兑菜,然后挑到贵阳的菜市上去卖。我只读到二年级,所以不怎么会算账,第一星期去卖菜,一点钱都没赚到,我就知道我算错了,后来熟悉后才慢慢把账算对,每天也能挣个两三块钱了。有一次我还被城管逮住,我求他们放过我,但是他们听不进去,把我的菜和秤全没收了,那个时候一把秤都要七八块钱,相当于我一周白干了。那个时候着急啊,又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干掉眼泪。

上午卖完菜,中午吃完午饭过后,我就拿着铲子去煤厂,和其他人一起把煤炭铲上货车,铲一车一个人能分到2块5毛钱。

后来由于被查到超生,我需要缴纳巨额罚款,拿不出这么多钱,家里的家具、电器都被搬空了,一片狼藉,空到在里面说话还会传来回声。出门,有邻居指着我的鼻子说:你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。我不说话,但是下定决心要更卖力地干活把钱赚回来。

托人介绍,我去帮一个单位分配的房子倒煤渣。一共八栋楼,每栋八层,我负责把每层楼楼道里堆满的蜂窝煤打扫干净。要清扫的数量多,一个月又只有五十元,没人愿意干,但是我答应了。除此之外,我还接下了另一份没人愿意干的活——负责帮单位打扫公厕,一共十二个公共厕所,每天打扫,每个月给五十元。扫厕所的时候我让两个小孩跟着我一起,当时小女儿才三岁,她们负责帮我看厕所有没有人,然后我再进去。

同时干着两份工作,这样我每个月就能挣一百块了。

30岁的时候,邻居把我介绍进妇幼保健院打扫卫生,因为在医院表现得很勤快,很多医生都很喜欢我,他们也会让我帮忙做别的活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每天早上5点半起来去医院打扫卫生后,还要帮忙送医生的小孩上幼儿园,等到4点半下班了,我又把他们的小孩接回家,再继续帮其他医生买菜做饭,周末也要空出一天到其他医生家里帮忙打扫卫生。我是一个老实人,我不会拒绝,他们喊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,因为我很害怕失去这个工作。不过当时可能也还年轻,竟然也不觉得累。



接住命运沉重的包袱

命运总是在和我开玩笑,每当我感觉生活就快要好起来的时候,一定会有厄运发生。

2001年,我的哥哥患上了尿毒症。小的时候,继母不给我们饭吃,哥哥上学回来看到我们饿着肚子,就踢开仓门,把家里的腊肉拿出来煮给我们几姊妹吃。我听到消息后就在想,老天爷难道没长眼睛吗?明明我们都是很老实善良的人,我们什么坏事也没有做,可为什么厄运总是找上我们。

尿毒症要换肾,医生说要二十多万,我们没有这个钱,只能靠拿药、做透析撑着。每拿一次药就得花上千块,我当时每月的工资只有三百元,拿两次药就要了我一年的工资。哥哥家里也没钱,我嫂子之前出了车祸,双脚粉碎性骨折,在医院住了长达一年的时间,到现在走路都困难。家里为了给嫂子看病花了不少钱,哥哥家的积蓄早就所剩无几了。

我到处打听,寻找能治尿毒症的医生,后来找到了一位老医生,单位的同事告诉我他治好了很多人,我便带着哥哥去治疗。老医生说每天都要输液,我当时还要上班,每天凌晨5点我就得爬起来把医院的卫生做好,7点钟再带着哥哥去输液。为了省钱,我们走路去,要走一个小时。半路有一家卖牛肉粉的馆子,我知道哥哥最喜欢吃牛肉粉,所以每次经过我都会买一碗给哥哥吃。那个时候牛肉粉不算便宜,五块钱一碗,哥哥不舍得我花这个钱,但是我坚持给他买,还给他加了一份肉。我在旁边看着他吃,边看边流泪。

输液输了一周没有效果,于是我们又回到了省人民医院。医生劝我们住院,但是我们没钱,只能开点药回去吃。没过一个月,哥哥的病情又加重了,我和单位请一周的假去照顾哥哥,主任不同意我请这么长的时间,我就大声喊:随便你们,反正我必须回去,你们不同意我就不要这份工作了。我是一个连拒绝都不会的人,但是在那一刻,我什么也不想要了。



©阿包

我在医院照顾了哥哥十多天,又花去了三千多块,那个时候我的积蓄几乎全花光了,拿不出更多的钱了。两个月后,嫂子打电话给我,她说哥哥的病情加重,问我还送不送他去医院。这一次我说不要送了,哥哥这个病治不好了,我们也没钱给他治疗了……挂了电话,我崩溃大哭,恨自己无能,救不了哥哥。

2004年4月14日下午6点,哥哥在家里去世。我爸爸、我姐姐和姐夫,还有哥哥的儿子,都在他身边守着他,等他落气。

几年后,老赵也得了癌症,直肠癌。我们陪他做了很多的化疗,可是最后还是演变成了晚期。我在医院呆了很多年,也知道这个病意味着什么,能存活下来的几率很低。后来我就选择了辞职,把老赵接回了家。

老赵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,为了照顾老赵,我白天晚上都睡不了觉,每天都在他床边陪着他,一年里我瘦了20多斤。到了癌症后期,老赵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,水也很少喝。爸爸说老赵可能快走了,有一天晚上他叫来了两个老乡,还有一个殡葬师,我们吃完晚饭就在屋里守着他。快到零点的时候,我喂老赵喝了点水,然后坐床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。等我醒来,老赵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,我一直喊他他也没反应,用手摸他的脉搏,发现他已经没气了。

老赵去世那年我46岁。我想不明白,为什么我的命会这么苦,难道真的是像老人说的,我是前辈子欠了谁的债,这辈子是专门来还债的吗?

老赵去世后过了五六年,我的两个女儿陆续都出嫁了,家里人说我还年轻,劝我再找一个。他们介绍老家的一个人给我认识,那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,我叫他小文,挺老实的一个人,我们认识一个多月就领了结婚证。结果结婚才半个月,他因为开车撞死人被判坐三年牢。那个时候我真的太痛苦了,我想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,怎么总是在生活才刚好起来那么一点点的时候,就会遇到各种各样不顺的事情。

小文在坐牢之前给我留下了一个存折,里面有5万块钱,他说本来是计划给我们办婚礼用的。当时的我也不会想到,我会遭遇电话诈骗。

2017年9月20号,我接到了一通电话,对方自称是贵阳市公安局派出所的警察,他熟练地报出了我的姓名、身份证号和电话,说我之前参与了拐卖儿童妇女的行为,分到了三十多万,现在要查我的存款,来证明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。我冤枉啊,我和他说我没有存款,卡里一点钱没有,电话里的那个人威胁我说我要是不老实交代,就会抓我去坐牢。我太害怕了,就供出了小文给我留下的5万块钱。

我遵照对方的要求,把钱打到了对方的账户上。然后,对方就再也没联系我了。事情过了几天后,我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骗了,就告诉了两个女儿,她们马上带我报了警,但是钱已经找不回来了。

最后我还是和他离婚了,我的两个女儿给我凑足了5万元钱,全部归还给了他。

我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。现在,我觉得,可能这句话说的还是没错,但是好人啊,吃的亏太多了。



再难,也还是熬过来了

今年八月,我再次结婚了,没有大办,只在贵阳请所有的老乡吃了个饭。这是我的第三段婚姻,对方是大学教授,我称他为潘哥。我们相识于40年前,那个时候他和我表姐在一起,我去贵阳帮他们带过几年孩子。后来他和我姐姐离婚了,我也失去了和他的联系。

2018年冬天,潘哥突然找到了我,他说他现在被疾病缠身,需要人照顾,问我愿不愿意照顾他。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我,但是我收留了他,每天照顾他的起居。

突然有一天,潘哥问我,愿不愿和他过一辈子。他说,反正我现在人老了,很需要人来照顾我,你愿意来照顾我吗?我以为他在开玩笑,我说我配不上你,你别和我开玩笑了。但是他说他是认真的。

刚开始在一起时,潘哥的家人并不认可我,觉得我是冲着潘哥的钱才和他在一起的。事实上,潘哥离婚时是净身出户的,他身上的钱也都留给他的女儿了,我不可能是图他的钱,我也不是这种人。这两年做家务活、做饭这一块都是我一个人做,久了大家也都夸我能干,勤劳,那些议论声也小了。

也是在潘哥的支持下,我才决定把我的经历写下来。照顾潘哥的时候,我经常会和他说我以前的故事,他听了后一直流泪,我很感动,因为我很少看到男人流眼泪。后来他告诉我,说我的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。我也认同,如果我自己会写的话,我一定可以写一本很好的书,奈何我不会写字,上两年学识的字基本都忘光了。



跟潘哥在一起,我们总是很开心,

好像我们之前经历的苦难都不存在©阿包

潘哥说他空了就来指导我写,可他实在是太忙了,根本没空管我写书的事。过了几个月,我看他还是没有要指导我的意思,我就自己去超市买了两本信笺本,我决定自己动笔写下来。女儿教会了我怎么用智能手机,我就像在微信上和人聊天一样,先录语音讲给手机听,然后让它给我翻译出来,我再一句句抄到本子上。有些字发音不准,是错字,我就重新说,再重新抄。

有天晚上我写得很晚,被潘哥看见了,他看了后说写的蛮好的,还找来他的两本笔记本给我,鼓励我继续写。前后花了大概一年的时间,我写完了我的人生经历,总共写满了两本信笺纸,两个笔记本。



一晃眼,我成了外婆©阿包

我想写给我的女儿们看,告诉她们我这一生都经历了什么。但其实我写出来了也有点难为情,因为我的经历其实不光彩,我觉得有点丢脸,我怕认识的人看了,觉得我特别笨,特别蠢,也怕让我的两个女儿尴尬。和女儿们说了后,她们很支持我写书,说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为情的,相反,她们为拥有我这样顽强的妈妈而骄傲。

大女儿生小孩后,我就辞去了工作,专心在家帮她带小孩。到了我这个年纪,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了,就是想照顾好身边的人。

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卑微、很痛苦的一件事,有时候我就在想,可能像我们这样卑微的生命,或许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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